云咎将衣袖垂到她手边任她牵着,平淡道:“是我变的,你的银发在人界有点显眼。”
明曜眨了眨眼,拽着衣袖同他前行,小声道:“我还不知道自己黑发的时候看起来怎么样呢。要是很丑怎么办呢?”
她一手牵着他,一手小心翼翼地绕着胸前的发丝,两人在寂静中前行不久,突然,她听到云咎的声音自黑暗里轻轻传来。
“不丑,”他低声道,“好看的。”
明曜怔了一瞬,攥着他衣袖的手更用了几分力道,她暗中打量他,很诧异居然能从云咎口中听到这种称赞。
但也不太像是称赞——他的语气太过平静确切,仿佛只是在复述某部典籍中的词句。
可即便如此,明曜心中还是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欣喜,连她自己都没有摸清缘由。
明曜低着头,拉着云咎的衣袖缓缓而行,不知过了多久,身前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几声敲门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他朗润温和的嗓音:“请问有人在么?”
话音落定不久,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走动声,来人步伐很慢,一听就是高龄老者的姿态。明曜等了片刻,却见门边小窗被缓缓打开了一线,一双眼睛从黑暗中显露,自明曜脸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云咎身上。
云咎将掌中的一块玉石搁在窗棂,低声向老妪说明了来意。老人苍白的双手探向玉石,小窗被轻轻掩起。少顷,房门从里打开,老人朝二人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入内。
明曜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容,小声同她道谢,那老人却闭口不言,只随手给他们指了底层角落的一处隔间,遂默不作声地握着扶手,兀自上了楼。
明曜一脸狐疑地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只见这老人颤颤巍巍地一级一级缓缓踏上楼梯,她腿脚不便,每一次曲膝抬腿,都叫人看得胆战心惊。
明曜三两步轻盈地走到老人身旁,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肘:“我扶您上楼。”
老人手臂微微一颤,浑浊的眼球转向明曜,没有答应,却也没将手臂抽离。她的身体极其冰凉,肌肉松弛,相触的一瞬,明曜感到了莫名的不适。
她将老人送上楼,踌躇地想要抽回手,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将她直接送入房中,犹疑之间,她回头朝楼下的云咎看了一眼。
或许是因为周身环境太过昏暗,云咎原本俊美清冷到带着几分神性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反而平凡温和许多,他安静地抬头看着她。
明曜心头微微一颤,她习惯了仰望他,而这却是难得的,可以俯视神明的角度。
不过一瞬出神,老人冰凉的手却落在明曜手腕,不轻不重地推开了她。
明曜怔了一瞬,愣愣道:“您当心一些。”
等老人进屋后,明曜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梯。
借宿的隔间狭小,除了一张勉强算是被褥干净的床榻之外,仅有一把吱呀作响、微微摇晃的木椅抵在墙边。
明曜将目光从榻上收回,伸手试探着摇了摇椅背,最后小小松了一口气——还好,要是她化为本相在这椅子上将就一晚,应当不足以将这木椅压塌。
云咎看着她的动作,微扬起眉:“怎么?”
“找地方睡觉呀,”明曜理所当然地敲了敲椅背,小声道,“这椅子似乎可以。”
云咎走到她身旁,望着明曜掌下四脚长短不一的木椅,愣了一瞬,声音中都透了几分迟疑:“如何睡?”
明曜歪头望向他,疑惑地炸了眨眼睛,随后她一面合上屋门,一面将云咎推到窗前。
须臾,屋内明亮的辉光一闪而过,一只漂亮轻盈的蓝鸟,无声无息地落在那椅子上。
蓝鸟明黄的双眸朝云咎眨了眨,随后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头埋进羽毛——这般动作之下,那椅子竟然纹丝不动。
云咎这才回过神,他望向一边柔软整洁的床榻,心中泛起些许波澜——自己这是被她照顾礼让了?
神明在窗边站了很久,望着明曜蜷缩成一团的身子,神情逐渐温柔下来。
“叽?!”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明曜感觉自己突然悬空,被一双手捧着放到了什么软乎乎的地方。
她茫然而困倦地睁开眼,对上云咎无波无澜的视线,他垂眸望着她,淡淡道:“你已占了我寝宫床榻那么久,不差今日一晚。”
明曜这一觉睡得极沉,破旧的木门开合,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她竟也不曾醒转。只是隐约间,她总感到脊背发凉,黑暗中又似有一道阴沉森冷的目光,正定然望向自己。
即便在梦中,她依旧自那目光中感受到了威胁。明曜的眼皮跳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瞬,一只冰冷的手掌缓缓贴上蓝鸟背部的羽毛。
她猛然睁开眼,周身绒羽炸开,甚至没看清眼前的景象,便饱受惊吓地朝陈旧的房顶撞去。
须臾,那冰冷的五指迅捷如电,一把扯住明曜尾部拖曳的尾羽,施力狠狠将她从半空拽落。
蓝鸟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华光闪过,明曜化为人形,反身抬腿朝下踹去,同时慌张地尖叫道:“云咎!”
话语未落,那寒凉如铁的手掌紧紧扣住明曜肩膀,拖拽着少女娇小的身躯直直朝地面猛掼。明曜仰面摔在地上,后脑勺被那一记撞得发蒙,吃痛的目光却终于与那双手的主人相对。她惊惧地盯着眼前人,将出未出的尖叫被死死卡在喉咙口,颤颤地,最后只发出了一声虚弱的轻哼。
明曜盯着半跪在她身前,紧紧束缚着她的人,竟然是不久之前的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奶奶。
老人指甲尖利,手掌力量强得异于常人,少女的脖颈被她攥握在掌中,不过片刻便窒息得近乎晕眩。
她用力扣着老人的手指,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淌落,茫然又惊恐地用余光扫视着房屋——为什么云咎此刻竟然不在此处
“救……”明曜的脸颊憋得通红,张了张口,许久才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老人眼球浑浊,阴冷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细细分辨着那两个字,脸上忽然扬起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来:“蠢孩子。”
这是老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无比嘶哑,比起老妇人的声音,更像是一只牙牙学语的怪物发出来的嘶鸣,奇异的是,明曜在那个瞬间竟然听懂了。
桀桀笑声自老人空洞的喉道传出,那怪笑诡异、森冷、悠长,似乎只有生活于黑暗山洞中的某种非人生物才能发出这样惊人的声响。
伴随着那笑声,明曜分辨出老人模糊不堪的声音:“你想让他救你,可他却会害死你啊。”
明曜奋然挣扎起来,可她的力量在这古怪的老者面前全然不值一提。老人微微用力,尖利泛黄的指甲划破少女颈部细腻的肌肤,倏然滚落一串鲜红的血珠。
伴随着皮肉上的刺痛,明曜逐渐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瞬。求生的意志刹那席卷了全身,她骤然低下头,这动作令她脖颈的伤口越发严重,她忍着疼,一口死死咬住了老人枯朽的手腕。
虎牙刺破肌肤经脉,浑浊暗红的鲜血在片刻后淌入明曜口中,那血液并不新鲜,腥臭的气息汹涌弥漫,呛得她眼泪直流,幸而在她反胃作呕之际,那老者终于吃痛般撤开了禁锢她的双手。
明曜沉寂推开她,一边干呕一边踉踉跄跄地起身夺门而出。
沿海区域的深夜十分寒冷,她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向前奔去,眼前一片模糊,太阳穴如擂鼓般突突跳动。
四周静谧,禽鸟的跑动声又轻,因此身后急追猛赶的脚步声,便越发令明曜心惊胆颤——这哪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