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咎低头看着明曜的头顶——她此刻已经垂下眼不敢再与他对视,但她却依旧紧紧握着他垂落的手腕,如同渴血的小兽一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神明的血液。
因咒印共生的神力不断修复她体内的伤势,而金红的鲜血又如同滚烫的岩浆不断地灼烧着她的身体。那种炽烈而绝望的疼痛在明曜身上表现得并不明显,至少站在云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唇角来不及被神力修复的烧伤。
可是云咎知道她有多痛。
她在逼他,既是在逼他解开两人之间的咒印,也是在逼他对冥沧手下留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咒印的缘故,云咎望着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烧毁了那般剧痛。他蹙起眉,惊痛、震怒、心寒,说不清的情愫糅杂在一起,顺着快被神血烧烂了的食道泛到嘴边,最后只化作一声自嘲的笑。
云咎忽然伸手掐住明曜的脖颈,一把将她提到眼前。
他低头看着她的脸,拇指上移,带着零星的神力一点点拭尽她唇角金红的神血。
云咎的眼神很沉很冷,但却带着明曜前所未见的压迫感,像是一场在很深的海底缓缓成型的海啸。
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然而下一刻,他轻柔的动作猛然加重,按在她唇边的手指就那样不容置疑地自她的唇齿间抵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双眼,双指侵入她的口腔,碾着她的舌头和被灼烧到过于温热的软肉,那样恶劣强硬地侵入。
即便明曜能够感觉到自己嘴里的灼痛在被他的神力化解,可置身于这样难堪的境地,被他那样无情地注视,她还是难以遏制地哽咽出声。
细嫩的喉咙因她的哽咽收缩了一记,然而云咎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停下,他的双指放过她的舌继续朝里探进。
明曜在他掌下被迫仰着头,毁天灭地般的窒息感朝她压下,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呕吐,但尚未恢复的食道受不了身体这样的折腾,迸发出更剧烈的刺痛,明曜的泪水遏制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她朝他摇头,然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那张小脸上全是水,小动物般的眼神那样可怜,像是被折腾惨了一样。
云咎缓缓眨动了一下双眼,神力如甘泉顺着她的食道灌下,刹那就平复了她被神血灼烧的疼痛。神明收回手,将那湿漉漉的两指蜷握,掩在洁白宽大的衣袖底下。
明曜瘫软在地上缓了很久,回过神的时候,她首先发现自己手腕上细细的咒印已经没有了。
光洁干净到,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她抬头朝他看,红肿着眼睛,像是在魔渊牢笼中与他对视的那一眼。
明曜缓缓站起身,对云咎说对不起,说谢谢您。
一个人的存在, 是由过去无数种选择,所带来的际遇决定的。缘起则为因,因聚为果, 果又生因,种种因果串联,首尾相续, 分毫不差地形成了当下的现实。
明曜的本相之力,与其说是看透了某人的过去和将来, 更准确地说,是摸清了一个人之所以存在的因果, 以及那些因果继续投射出的未来。
但明曜在魔渊压制本相之力太久, 从未好好琢磨过这种力量,离开北冥之后,也仅仅是在凭借本能运用, 根本没有想过这种罕见的血脉天赋,究竟能够带来什么。
直到她在回溯冥沧的过去时, 阴差阳错受到那不知名的声音点拨, 才头一次恍然意识到, 自己的这种能力竟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威力。
蓝鸟自神明法相的掌中脱离而出,明曜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 没有再看身后的云咎, 而是跟随高空的法相一步步走向魔族。
她明黄色的双眸与魔魂们对望,眼中闪烁的碎光就像是不灭的天火,随着她的脚步, 空中振翼的蓝鸟也在巨蛇法相前缓缓停下。
莹蓝色的本相之力在明曜脚下凝聚、扩大, 如同蔓延的蛛网遍布魔族所在之处,她垂下眸, 像是山水画中晕开的一笔,静静等待着自己本相之力布下的法阵成型。
或许是因为明曜的本相之力此刻太过温柔平静,当那些魔魂意识到自己已被法阵囚困住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想着挣脱,他们无声地看着眼前那对沉默而立的兄妹,看着身旁高山般默然伫立的法相,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解脱。
原本已经盘坐在地,准备阖眸赴死的冥沧缓缓睁开眼,巨蛇法相居高临下地,将明曜布下的法阵尽收眼底——那是一个冥沧前所未见的法阵。
他冷静地感受着明曜本相之力的流动,一种莫名的警惕却自心底泛起:“你想做什么?”
明曜的目光越过他,温和地望着冥沧身后的魔魂,她轻声道:“我在找寻……我自己的道啊。”
成王败寇,适者得生吗?若这当真是北冥的道,为何她也曾在北冥得到过同族的温暖和关怀?为何冥沧会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耗费半血,救她重生?为何那些魔魂会在魔息微薄的荒幕独自徘徊,哪怕满心渴求也不再试图去做同族相残之事?
北冥的出路究竟在何处?让这些魔魂寄生在东海龙族的身体里,鸠占鹊巢,一辈子无法堂堂正正地生活,于他们而言,难道真的是一条坦途吗?
明曜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闭上眼,将某种所有的犹疑和徘徊压下,抬指近额,平静道:“开阵。”
随着二字落定,蓝鸟法相骤然朝空中而起,鸟儿扇动的双翼带起呼啸的飓风,沙石尘埃与海水无声无息地形成漩涡与暗流,魔魂在那个刹那纷纷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牵引力自头顶而来,那种力量牵扯着他们的魂魄,试图将他们抽离龙族子嗣的躯体。
魔魂不自觉地开始抵抗,也不约而同地抬头寻找那种牵引力的源头,然而,它们却又在目光接触到空中的影像时蓦然滞住。
明曜布在他们脚下的阵法,如同一面照破因果的镜子,将那些龙族魂魄被彻底吞噬之前的因果复原了出来——
是一条生命在母胎里努力地生长,是睁开眼的第一声啼哭,是母亲在床上虚弱而欣慰的呼唤,是同族欣喜而热切的赞叹和欢笑。
然后,在新生命诞生的欢欣散去后,小龙稚嫩弱小的身体里,被种下了另一团魂魄。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被那团黑黢黢的魔魂吞噬,他一如既往地长大,从控制不好本体,只会抱着尾巴哭闹的幼龙,长成一只勉强能幻化出双足的糯米团子,然后渐渐地会爬、会走、会跑,会摇摇晃晃地追在暮溱身后咿呀咿呀地叫喊。
会看着暮溱扭头就走,避之不及的背影,无措地嚎啕大哭。
小龙崽成长的每一天,都在很努力地驯化自己的身体。在后来的某一天,他慢慢开始形成了清晰的神智,对过去有记忆,对未来有认知,对自己身体里龙族血脉之力的流动有些微的控制力。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存在着另一个和自己类似的东西——魔魂在暗中沉默地注视着他,在每一个夜深人静地夜里吸收着他的力量。
有些龙崽的魂魄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被吸收殆尽,而有些强大点儿的孩子,也会在不久之后被取而代之。
在这些龙族幼崽被魔魂彻底占据之前,它们基本都是不会表达,只会哭闹的小孩,不会有人知道,它们也曾想要努力地长大。
明曜的本相之力,将那些幼崽自出生到被吞噬以来的,短暂的因果聚敛起来,几乎就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幼小的魂魄。
龙崽的魂魄在蓝鸟法相的庇佑下逐渐成型,然后咿咿呀呀地游回地面,试图去触碰自己已经长大了的身体……
明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出所料地发现那些魔魂的视线,几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