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开始逐步移交分派手中的权柄。
明曜、云咎、暮浔、暮溱、灵沨……这些亲身参与过东海之变的当事人, 虽然对乾都当下的局势已心知肚明,但在伏尊彻底清醒之前, 大家也都极其一致地保持了缄默。
在局外人眼里, 东海似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唯一能察觉到的一点儿不同,便是沧澜庭的龙嗣在一夜间性情大变, 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牙牙学语的稚子时期。
但好在, 暮溱在这五百年中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形象实在深入人心,那些不明真相之人即便察觉到了龙嗣的不同,诧异一阵之后, 也顶多说出一句“其子肖父”的感叹罢了。
毕竟, 就连这些龙嗣的生母,在觉察到孩子的转变之后, 也都没有生出什么过度的反应。
——这同样也是灵沨在将龙嗣送回各宫之时,令她感到十分诧异的一点。
在那些孩子中,像林林那般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没有被母亲发现其转变倒也罢了。只是沧澜庭中,还有许多接近成年的孩子。
那些原本口齿清晰、聪慧伶俐的孩子经此一事,再次回到生母宫中时,又变回了懵懂稚嫩的性子。而他们生母的反应,却大多都只是微微一愣,然后便上前牵过孩子的手,甚至不向灵沨询问孩子的情况,只默不作声地将他们带离了她的面前。
仿佛早有预料一般,那些女人就这样平静地接受了各自孩子的转变。
灵沨沉默了很久,她回想起暮溱在给林林灌入魔魂时,清萍歇斯底里的模样,心中恍然生出荒诞之感。她不明白这些女人在这几百年中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但她至少知道,在这五百年的时间中,作为暮溱的后妃,不管受宠与否,她们都活得并不快乐。冥沧并没有认真对待她们,只是将她们看做了繁衍子嗣的工具,或是北冥阴谋之中的一颗棋子。
如果暮溱未曾被冥沧取代,世事不会如此。
送走了龙嗣,灵沨觉得自己在乾都再也待不下去了。她回到沉水宫中倒头睡了一觉,在第二日清早,只身离开了乾都后|庭。
暮溱是乾都最后一个见过灵沨的人。
当时他被一个叫不上名字的后妃请去了悬谷的烟波亭,那女子似是他哪个孩子的母亲,约他去,却只是与他沉默着对坐喝了几杯茶,全程竟是一言未发。
暮溱其实很不耐烦再与东海有牵扯,他愿意前来赴约,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尚且套在这“龙族五殿下”的壳子里,且事关龙嗣,他不得不做做样子罢了。
悬谷是乾都至高处,暮溱烦躁地将视线下移,轻而易举便能将乾都纵横交错的宫道布局收入眼底,正当他看着某处宫道出神时,那后妃却开口了。
“妾想知道,妾之前的那个孩子……如何了?”
暮溱眉宇一拧,有些不耐烦:“你在说什么?”
那后妃托着茶杯的手,和她的声音一般轻颤:“妾知道前几日灵沨送回来的……才是妾真正的孩子,可是妾还是想知道……之前的那个孩子……他现在如何了?”
暮溱终于听懂了女人的话,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不知从何应答。
事实上,他听懂了,却依旧感觉难以理解。
暮溱对上了她带着泪意的双眼,感到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上,逼得他透不过气。于是他没有回答她,搁下茶杯,径自往烟波亭外,几乎仓皇地离去。
——他觉得自己在东海,片刻都待不住了。
暮溱顺着悬谷的小径下山,身旁陡峭的岩石崖壁之外,红墙宫道蜿蜒着通向乾都的出口,而在那出口处的华表之下,双头蛇巨大的蛇骨中,正存放着那些魔魂。
那些……竟然被东海中人惦念着的魔魂。
暮溱感到荒唐,感到恍惚,感到不可思议,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朝出口处望去。
于是他就看到了灵沨的身影。
离开沉水宫的时候,她没有带走一件物什,更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任何一个宫人,她走得很干脆,就像是出门散步似的,白裙卷发,很随意的装束。
她就那样一步不停地穿过宫道,走过华表,从蛇骨旁径直而过。
然后,在踏上鲸骨天梯的那刻,灵沨却忽然停下了步子。
她回身望向那具双头蛇的骸骨。
周遭的海水随着灵沨转身的动作拂开她的长发,墨发与白裙猎猎,与定格的画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暮溱站在至高处望着她,忽然想起五百年前的一些事。
那时真正的暮溱正被他一点点的吞噬,因为是日积月累的消逝,他并不会感到痛苦,只会觉得自己是沉疴难愈,身体与记忆不可遏制地衰弱。
在暮溱存在最后一段时间里,他时常会在深夜孤身潜入一个山洞,然后用尖锐的石子在冰岩上反复地刻下几个龙族文字。
后来暮溱去过那个山洞,辨认出那两个用术法保护着的名字。
暮溱、灵沨。
他当时嗤笑一声,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在此后多年中,有意无意地,再不曾见过灵沨。
此刻他站在悬谷的山道上,望着那个本该被真正的暮溱钟爱一生的女人,忽然有点想知道,她如今望着他那具双头蛇的骸骨时,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估计恨死他了吧。
果不其然,灵沨盯着那蛇骨看了片刻,抬掌化出了一个半掌大的水|雷珠。那是个爆炸时威力极强的法器,哪怕在东海寻常军营中也不一定能够轻易见到,若此物落到蛇骨之上,未必不能将其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