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的东西,”他平静而强硬地打断了她,“不许摘。”
明曜瞬间失声,干巴巴地张了张口,随后乖顺地点了点头:“可是总被这样拴住……我……”
或许是“拴”这个字用得过于精彩,云咎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道:“只要你不想着取下这根金线,它就不会阻碍你的行动。”
“它一方面可以让我感知到你的动静,一方面也可以于危急关头将你带到我身边。”
他顿了顿,以一种严师抽查的口气:“所以如果你再遇到危险,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明曜怔怔地看着他难得带笑的漆瞳,一时没反应过来,脑海中思索了一下那个场景,小声道:“跑?”
“也不是不行吧,”云咎一怔,无奈地出了一口气,“但如果跑不了,允许你把丝线取下来。”
他将那截连着两个人手腕的长长的丝线,在她腕间认真缠了几圈,漆黑如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着:“如果我没能立刻赶到,我就允许你解开它。”
可是一旦她将它取下,这条金线又会将她带到他身边……实在是个过于霸道的东西。
两个人的手腕分开,中间那段金线缓缓消失为虚无,只留下彼此腕上的几圈。
明曜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您。”
云咎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应答。
明曜顿了顿,望着半亮的房间,又问道:“这里是何处?那个老奶奶呢?”
“死了。”云咎起身推开房门,只见屋外正对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中央栽种着一棵老桂树,除此之外只有一环砾石铺就的小径。
明曜默默跟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她是被您说的那个妖兽害死的?”
云咎不置可否,举步朝外走去:“精怪生了恶念便会化作妖兽,东海神族百年来内乱不断,疏于管辖,便给了许多妖兽作乱之机。”
“凡人生老病死本为常理,”他回头看了明曜一眼,见她神情怔忪,不由问道,“你在为她难过?”
明曜攥了攥掌间的柔软的衣料,字斟句酌道:“您难道不曾难过吗?若真的像您所说,生老病死本为常理,那您放任他们不管便是,又何必亲自前来镇压妖兽?”
云咎顿了顿,轻轻抽走了明曜掌心拽着的衣袖,语气有些冷淡:“不要妄自揣度我的心思。”
两人一同走出院落,迎面却见一位骀背鹤发、精神矍铄的老者拾步而来:“侠士,这位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明曜措不及防被他询问,稍稍退了一步,摆手道:“不打紧。”
那老者松了一口气,抬手朝云咎拘下一礼:“多亏侠士出手,我们将胡嫂火化后,果然不见她的骨骼上再有那黑气了,此番邪祟被去……”
“火化?”云咎脚步一顿,眸色微寒,“谁让你们火化的?”
“这——”老者观察他的神情,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村、村里处理被邪祟侵扰之人,一向用此方法……”
“临海之处,难道不都是用海葬之法吗?”明曜看不见云咎的神情,只好奇随口问了一声。
哪知那老者闻言却忽地白了脸色:“姑娘莫再提海葬之法!我等受东海神灵庇护,若将那邪祟入侵之体投入大海,岂非大不敬?”
“我不知道还有这说法,对不……”
“你们将那些遗骸放在了何处?”云咎出言将明曜的道歉打断,目光冷冷落在那老者身上,“该不会随手丢了吧?”
“侠士……这、这有何影响啊?”眼前这年轻人的眼神过于凌厉,老者虽已是垂暮之年,却在那目光之下感到了许久未有的审视。
他当即不安地搓了搓手——他们沿海没有墓地,无法海葬,自是随意找了片荒地埋了,何况那些死者无一例外均是孤身之人,死后不会有亲眷祭扫,他们便更是连墓碑都不立了。
如此说来,确实和“随手丢了”没任何区别。
云咎微一蹙眉,沉声道:“答话。”
那老者难得被如此冒犯,脸色顿时有些难堪,可他看在这青年确实有些本事的份上,只好忍气道:“北面土坡原有一处死水沟,那些遗骸均被丢在那沟中了。”
云咎原本心中就有不妙的预感,闻言只觉太阳穴青筋一跳,他转眼望向明曜,竟是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那老者的模样,道:“我在此处宅邸留个结界,你同村长留在此处,哪儿也不许去。”
明曜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虽没有出言反对,态度倒显而易见地强硬。
云咎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眸,颇感无奈地拉住她的手腕:“那走吧。”
“诶?且慢!”
微风拂面,华光一闪,晨光穿破云霭照进小院。村长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已空空荡荡,渺无人烟,他怔怔回身望着自家院落,又转头看了眼方才云咎、明曜站立之处……
这,说好要留下的结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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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往北七里,一处土坡,半圈河沟,因长久无人清扫疏通而早已发臭干涸,蝇虫纷飞。明曜跟在云咎身后,跌跌撞撞地穿过荒草往坡上爬,可她还未曾看清河沟里的情景,便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差点反胃。
云咎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将随身玉佩解下来递给她。那是一枚浅绿色的石头,色泽不算通透,内里甚至蔓延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纹路。分明看上去甚是普通,明曜却在触摸到它的一瞬五感清明起来,那玉石散发着和云咎周身相似的冷香,丝丝缕缕像是能钻进皮肉骨髓。
明曜早就熟悉云咎身上的味道,当时只觉得过于冷冽,对此算不上多喜欢。可此刻身处污秽,它倒似成了难得宁心静气的良药。明曜一边提着裙摆挪动,一边将玉石捧在手心里嗅嗅,她脚下不稳,那动作便显得有些狼狈。
云咎垂头瞧了瞧她,道:“再往前只会更加污秽泥泞,你便留在此处。”
明曜摇了摇头:“我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跟着您看看。”
此处当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云咎却难得提起了几分兴致:“何处不明白?”
明曜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明白您要驱逐妖兽,为何得亲自涉足如此污秽之地。神明一怒,万人低伏,你救我那时,可以分出十里神域,如今又为何不可?”
云咎闻言忽然笑了,他侧头望向她,那双漆黑深沉的眸中依旧沉沉冷冷,却让明曜觉得与他以往的冷笑又些许不同之处。她有心去探究,却总受不了他那样凝望过来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以嗅闻手中玉佩的姿态做鸵鸟状。
云咎却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他手指冰凉,力道也不轻,明曜恍然只觉得她要像露出禽鸟本相时一样被他提到眼前去了。
可云咎又很快收回了手,他声音清润,淡淡道:“明曜,你好像总是忘记一件事。你对我而言,和其他人并不一样。”
明曜恍惚想起,自从她离开北冥,云咎是极少数从始至终直呼她名字的人。“明曜”两个字在他口中念得清朗悦心,总令她轻易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能够堂堂正正能与他平视的人。
然而等明曜冷静下来以后,便只会嘲笑自己的想法是何等愚蠢。如同云咎当日在西崇山上对她说的那样,家人、朋友还是次要,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主人,她是天道叫他带回西崇山的神禽,是对他来讲独特却又平凡的存在。
如果明曜没有错落在北冥,如果她只是西崇山上长大的鸟雀,那她此刻便与那些无名无姓的神侍没有半分差别。
明曜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回应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