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的那句话,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在云咎面前得到怎样的身份,她最终只是垂头勾了勾嘴角,将掌心的玉石捧到他面前:“我以后会记住的,这个……还给你。”
云咎沉沉看着她,忽然抬手按下了她的掌心,他最终也没有将那玉石取回,只是神情无奈地将它系在明曜的裙边。
“一起走吧。”云咎道,“你不用留在这儿了。”
明曜茫然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委屈地握紧了那块冰冷的石头。
云咎眼底时常会流露出一些她所不能理解的神情。在她看来,那更多像是对她的不满与无奈,像是正在面对一只难以沟通,难以驯服的兽。
明曜时常会对他那样的眼神感到惶恐,于是只能遵照神侍最开始的遵嘱,小心翼翼地应承下云咎的每一道指令。可当她真的这样做之后,却又再一次从云咎脸上发现了那种无奈的情绪。
她只觉得自己不知所措地怀揣着那点小小的,讨好的心思在原地徘徊,却离眼前这个难以接近的神明越发遥远。
明曜因为他的眼神感到一阵委屈,她不能像西崇山的神侍一样学会如何做人,此时甚至连他合格的宠物都做不到了。
她不明白自己对云咎这种无意识的讨好,究竟是从何时而生的,可当她如今意识到这点时,已经陷入了自我纠结的沼泽。
云咎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视线越过一丛丛枯黄的蓬草朝水沟中望去。他表情非常沉静,似一点儿也不为眼前污秽的景象所动,那白袍的边沿隐在泥泞中,却也未曾染上脏污。
明曜走到他身后,垂头望着那一截惊心动魄的白,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无比虚幻。
云咎抬起手,杂草随着他的动作朝两边倾倒,蝇虫被风吹离了这片山坡,一层层泥土和细沙被拨至两旁,最终只留下坑底一些飞尘般的灰白色尘埃。
明曜望着那风吹即逝的飞灰,一时语塞,许久才开口:“就……这么一点点?”
她没想到人死之后被烈火所焚,竟只会化作那么一捧飞灰。
云咎道:“你与凡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探寻某些真相时,除了用眼睛,你还能用神力感知。”
明曜闻言微讪,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用本相之力观察事物,可长期的压抑使她在释放那种力量时格外胆战心惊,甚至还没动作便已经紧张起来。
她咬了咬嘴唇,掐着手心,一点点尝试着将本相之力放出来。可这次毕竟与她前几回被迫恢复本相时的情况不同,没有突发状况的刺|激,又要小心控制着保持人形,这难度对于明曜来说着实有些大。
分明是她自身的力量,却像是一道系在她手腕上松松紧紧的绳索,稍一松懈就要失控地拽着她跌入无尽深渊。
明曜心中又急又恼,越想做好便越发使不上劲似的,眉间颈侧都显出了化形时似有似无的蓝色纹路。她急得心口燥热,神识忽然有些糊涂,耳畔也好似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阵熟悉的低语。那声音空旷,仿佛从北冥深海传来,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明曜,姨姨求求你,一定要压制住你的力量啊。要是你的本相失控了,北冥一族就全完了!”
“我们的命在你的手里呀,囡囡最乖了,一定不能泄气啊。”
“明曜明曜,我们是家人啊,我们永永远远都要在一起的啊……”
四周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明曜恍惚地望着眼前那一抹寒色的人影,那段洁白的衣角在她眼前倏然而动,她张了张口,觉得身心俱疲。
“神君……我、我不行,我做不……”
云咎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眸直直望进她灵魂深处。明曜只觉周围纷纷扰扰的嘈杂尽数静匿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云咎落在她脸颊的,浅而平缓的呼吸。
她跟着他呼吸的节奏逐渐变得安定,本相之力第一次如同温热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穿梭。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地抵抗那种力量,反而遵循本能般轻轻朝云咎挨过去。
两人本就离得很近,或许是本相之力与神明的力量接近,此刻云咎周身馨香的气息令她忍不住想要凑近。她微微仰起下巴,柔软的脖颈轻轻蹭过他的掌心,以一种十分温顺的姿态牵住了他洁白的衣角。
云咎略直起身,任凭她依偎在他怀中一般牵着自己的衣袖,将淡淡的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土地。
等明曜逐渐适应了本相之力在体内的流转,云咎却又忽然垂眸望向她,他轻轻伸手抚上她的发顶……
明曜惊呼一声,微微颤抖着攥紧了他的袖口——一阵微凉的神力自她的天灵盖倾泻而下,倏忽似打通了全身的关窍,体内循环充盈的本相之力在此刻仿佛有了出口,骤然磅礴地涌向明曜身体以外。
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好像她成为了一棵巨树,体内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化作朝四周扩张的根系,毫无节制地朝未知的领地探索过去。
她轻颤着,紧紧拽着云咎的衣袖,脸颊几乎能感受到他胸口温热的气息。
他清明的神力成为了明曜在惶惑中唯一的方向,稳稳引导着她的本相之力朝四面八方而去。
明曜忽然又想起了他带她去山巅看日出的那一天,彼时他也是这样沉稳地带着自己乘云于万丈高空,却又在措不及防间突然松开她,任由她惊恐地跌落云端。
她想起他那时毫无波动的漆瞳,呼吸陡然乱了半拍,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云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失措,伸手将她的头埋入自己颈边,清淡的冷香充斥着明曜鼻端,她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云咎的神力牵引着她的本相之力,朝着更远处的天地飞驰而去。
“静心。”他沉稳的声音如是说道。
明曜用力闭了闭眼,感到体内新生的本相之力逐渐变得难乎为继。然而云咎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一手按着她的后颈,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几乎站立不稳的时候道:“把所有注意力,放在离你最远的那份力量上。”
本相之力蔓延的方圆,哪怕是风吹虫鸣也在她耳边听得清晰,她仿佛变成了四方天地间最渺小的沙粒,也仿佛成为了那寸土之间遮天蔽日的一切。
这种感觉像是在透支生命,却也意外地令人着迷。然而本相之力离她越远,她所能感知到的事物就越少。等她将注意力移向最远的那份力量上时,赫然发现自己除了能够察觉到其存在之外,便再也感知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她咬了咬牙,依言将扩散在近处的神识抽离,不断朝着那虚无缥缈的远方投去。
四周变得模糊了,广阔的远方却愈发清晰,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终于承受不了这过度的消耗一般瘫软在云咎怀中。
她听见他沉稳的心跳一声声在耳畔撞击,这是过于亲密的距离,她忽然竟难以坦然地红了耳廓。